沙祖康：资深外交官，前联合国副秘书长，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峰会秘书长。曾先后担任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参赞、外交部国际司副司长、中国常驻日内瓦裁军谈判会议大使、外交部军控司司长等职。
演讲精选
什么叫可持续发展
2012年6月20日至22日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大会，又称“里约+20”峰会，在巴西里约热内卢召开，这次会议是作为继1992年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及2002年南非约翰内斯堡可持续发展世界首脑会议后，国际可持续发展领域举行的又一次大规模、高级别会议。
为什么现在要召开可持续发展大会？什么叫可持续发展？坦白地说，当我知道自己要组织领导这次会议的时候，我自己都还不知道“可持续发展”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只能在工作中开始学习。通过学习我了解到，可持续发展就是经济发展、社会发展和环境保护协调发展。早在1972年，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在瑞典斯德哥尔摩举行，世界上133个国家的1300多名代表出席了这次会议。这是世界各国政府共同探讨当代环境问题，探讨保护全球环境战略的第一次国际会议。会议通过了《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宣言》（简称《人类环境宣言》或《斯德哥尔摩宣言》和《行动计划》，宣告了人类对环境的传统观念的终结，达成了“只有一个地球”，人类与环境是不可分割的“共同体”的共识。这是人类对严重复杂的环境问题做出的一种清醒和理智的选择，是向采取共同行动保护环境迈出的第一步，是人类环境保护史上的第一座里程碑。根据会议精神，同年召开的联合国第27届大会把每年的6月5日定为“世界环境日”。
1992年6月3日，为纪念斯德哥尔摩第一次人类环境会议召开20周年，联合国在巴西的“里约中心”组织召开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18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代表、60多个国际组织的代表及100多位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在大会上发言，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李鹏出席大会并讲话。这次大会是继1972年瑞典斯德哥尔摩举行的联合国人类环境大会之后，规模最大、级别最高的一次国际会议。这次会议的宗旨是回顾第一次人类环境大会召开后20年来全球环境保护的历程，敦促各国政府和公众采取积极措施协调合作，防止环境污染和生态恶化，为保护人类生存环境而共同作出努力，会议通过了关于环境与发展的《里约热内卢宣言》和《21世纪行动议程》，154个国家签署了《气候变化框架公约》，148个国家签署了《保护生物多样性公约》。大会还通过了有关森林保护的非法律性文件《关于森林问题的政府声明》。“里约宣言”指出，和平、发展和保护环境是互相依存、不可分割的，世界各国应在环境与发展领域加强国际合作，为建立一种新的、公平的全球伙伴关系而努力。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国家的经济得到了快速发展，但经济的高速发展也给社会带来了一系列问题。最明显的问题我认为有两个：一是社会问题。比如：大学生毕业了却找不到工作的问题，就医难问题，老龄化问题，贫富差距问题等。二是环境问题。我们当前很多城市的环境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河水被污染；荒漠化加速，海水遭污染；城市化建设蓬勃发展，大片农田被占用；气候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灾难变多。科学家认为，由于经济的发展，能源的大量使用，特别是煤和石油的使用，导致大气污染，进而引发气候变化，自然环境遭到破坏。地球的存在，包括人类今后的发展和生存，都面临着威胁，这样的社会发展模式并不是我们人类所需要的。
在这样的背景下，可持续发展问题已经成为全世界关注的问题，全世界人民都在呼吁要开好这次可持续发展大会。
可持续发展的内容有哪些
可持续发展的内容有哪些呢？很多国家的共识是，2012年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峰会应该讨论两个问题：一是绿色经济问题，二是可持续发展的机制框架问题。可持续发展首先要实现绿色经济，绿色经济是实现可持续发展的重要途径和手段。要实现绿色经济，我们现有的国际体制必须进行改革，要加强联合国环境保护组织的建设。我们在筹备这次会议的过程中发现，很多发达国家都非常赞成绿色经济，我们国家也很赞成，但也有一些发展中国家，包括印度、埃及等却坚决反对绿色经济。大家肯定会说绿色经济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反对？这就涉及一个问题：对绿色经济的概念理解不清，以致于对国际上关于绿色经济的政策法规也不了解。西方欧盟国家，在国际上没有达成共识的情况下，已经颁布了一些关于绿色经济的章程。在欧盟内部，不符合绿色经济相关章程的产品是不能在市面上出现的。当前世界经济呈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受经济、科技条件所限，发展中国家出口的对原材料、农产品一般都不符合西方国家所规定的绿色经济的标准，这些产品就没有机会进入西方国家的市场；相反，西方国家的产品就可以占领全世界的市场，他们可以在保护环境、绿色经济的大旗下“兜售”他们的贸易保护主义，所以发展中国家反对绿色经济是有道理的。
第二个讨论的问题是建立可持续发展的机制框架问题。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国家最关心的是什么?和所有发展中国家一样，最关心的就是“共同但有区别责任”的原则问题。1992年，联合国制定的《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的核心内容正是“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首先要讲“共同”二字，每个国家都要承担起应对气候变化的义务。打个比方，如果大家共同生活的家园面临生存危机，那么毫无疑问，所有人都必须齐心协力、相互扶持来共同应对和解决危机，置身事外的人必然要受到大家的指责。“共同”责任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忘了讲“区别”责任。发达国家要对其历史排放和当前的高人均排放负责，它们也拥有应对气候变化的资金和技术，而发展中国家仍在以“经济和社会发展及消除贫困为首要和压倒一切的优先事项”。《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正是因为考虑到各国经济发展水平、历史责任和当前人均排放上存在差异，才确定了“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根据这个原则，发达国家率先减排，并给发展中国家提供资金和技术支持；发展中国家在得到发达国家技术和资金支持下，采取措施减缓或适应气候变化。
目前，世界正处于一个“一超多强”正在形成的阶段，即美国是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中国、印度、巴西、南非等发展中国家、俄罗斯都在崛起。在这些新兴经济体中，发展最快的就是中国，不论是发展速度、还是综合实力，都是增长最快的。在这样的背景下，各个国家之间的利益矛盾很多，以美国为首的很多发达国家，千方百计地想把国际责任转移给以中国为首的新兴经济体，想取消多年来为国际所公认的由西方国家提出的“共同但有区别责任”原则，想让中国承担和发达国家同样的责任。
《京都议定书》，全称《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的京都议定书》）是《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的补充条款，是1997年12月在日本京都由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参加国三次会议制定的。其目标是“将大气中的温室气体含量稳定在一个适当的水平，进而防止剧烈的气候改变对人类造成伤害”。《京都议定书》刚刚制定的时候，很多国家都纷纷叫好，但是现在很多国家又纷纷退出。
在这次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大会上，对于1992年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上制定的“里约三公约”，即《联合国防治荒漠化公约》、《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和《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很多国家想要修改，他们想让中国承担与发达国家一样的责任。但就我们国家目前的实际情况而言，社会发展还很不完善，经济发展还很不协调的，贫困人口还有很多，还是真正的发展中国家。这是我们国家在这次2012年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峰会上最关心的问题。在这种重大问题上，我们国家是绝对不能让步的。最后很荣幸地告诉大家，这次会议开得非常成功，并达成了“里约+20”峰会条约。
我为什么当了峰会秘书长
有人问我为什么联合国秘书长当得好好的，去当了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大会的秘书长？
两年多前，联合国要筹备里约峰会，必须选一个秘书长。当时我也不懂什么是可持续发展，但是我的同事告诉我欧盟27个国家已经开了好几次会议，会上通过激烈的斗争和交锋，最后推荐法国的一位部长为这次峰会的秘书长候选人。我认为这些国家都在抢这个位置，里面肯定有名堂。后来联合国内部召开了高级行政长官会议，征求对于这次峰会候选人的意见，我说这个世界上最适合担任这个职务的人就是我沙祖康。我的理由是，我在我们经济社会部成立了一个可持续发展的支来支持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委员会。但是他们说秘书长要联合国组织以外的人来担任，所以我的建议没有成功。
会后，我在部门里征集了很多支持我担任这个职务的理由和建议。第二次开会的时候，我念了很多条必须由我担任秘书长的理由，但还是没有通过。事后，我又想办法去征集更多的理由，等到第五次会议时，我的理由总共有十五、六条了，最后联合国秘书长就认命我为这次峰会的秘书长。
我抢到了这个位置，在某种程度上也确保了这次会议的胜利。为什么这么说呢？第一，我是中国人。中国是一个发展中的大国，发展速度最快，对可持续发展的认识到位。温家宝总理在几次工作会议中都提到我们目前经济发展的模式是不可持续发展的，必须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胡锦涛总书记提出了科学发展观，农村与城市、经济与社会都要协调发展。这说明我们国家早就提出了一系列的政策和方针来支持绿色经济。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都对我们国家有期望，都不会怀疑我的动机。巴西外长就写信说，这次会议没有沙祖康是不可能成功的。第二，这次会议能够成功，也是因为其主题是符合国际潮流的。
我再为大家讲一个在峰会期间发生的小故事。这次峰会，温家宝总理也参加了。于是我们就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温总理在开幕式上第一个发言，称主旨性发言。但按照规定，联合国发言是按总统、副总统、总理这样的顺序来的，而且还要按照字母顺序。温总理当天原本的发言顺序是第四十位，发言时间是凌晨两点钟，每位发言人的名单和次序都是公开的，每一位国家元首都知道自己是几点几分发言。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说这个事情他没有办法，必须按照程序。于是我就去找巴西总统协商，让他行使会议主席的特权，安排温家宝总理第一个发言。会议期间，我特地扶着巴西总统上台，并且一再提醒他，他终于履行承诺，让温家宝总理第一个上台发言。这个当着所有代表团宣传中国可持续发展政策的场面和效果与原来凌晨两点发言的效果，肯定是不一样的，所以温家宝总理也特别激动。会议期间还要拍合照，彩排的时候按照顺序温家宝总理在第五排，我想让总理站在第一排。很多人站出来反对，声明联合国的照相制度必须明确遵守。不过，为了提升本次会议的影响力与质量，一定要确保站在第一排的都是重量级的国家代表。我就做了这样的安排：现在最大的组织是“七国集团”，我就让七国集团的主席站在第一排的第一位，接着是欧盟主席，再接着就是包括中国在内的“金砖五国”，温家宝总理就顺理成章站在第一排了。开会期间，由于会议室比较小，我就把自己的会议室给温总理用。为了安全起见，总理进出的时候，我让会议室内的人都不准行动，这样大家难免会有意见，特别是还有我的100多个秘书在里面，那么多人挤在会议室里肯定很难受。为了缓解大家的不满情绪，我承诺在会议结束之后，温总理会与他们合影。于是大家都很高兴，再没有什么不满，温总理也很高兴。整个会议，可以说我利用“特权”为自己的国家办了三件事情，不仅为我们温总理脸上增了光，也为我们中国人争了光。
精彩互动
问：沙大使，您好！请您为我们讲讲钓鱼岛问题。
沙祖康：钓鱼岛问题现在为何变得这么热呢？其实还是跟美国有关。中国改革开放以后发展速度很快，每年经济增长速度都在7%、8%左右。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也是美国不愿意看到的。奥巴马说过，“中国在遵守国际规则的前提下就是我们的伙伴”，这个所谓的“国际规则”向来都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制定并主导的，中国至今都没有发言权，都只是执行人家定的规则而已。所以我们不能关起门来只顾搞发展，还要放开眼光看看世界，只有掌握规则才有主导权。我们要向国际世界输送人才，积极参与，这点我们正在努力，但是做得还不够。美国看到中国发展这么快，就想制造麻烦，阻碍中国的发展，日本对中国也是羡慕嫉妒恨，钓鱼岛就成了美国、日本等国家阻碍中国发展壮大的一个筹码。
我认为在钓鱼岛问题上，最终还是打不起来的。钓鱼岛的问题主要集中在中、美、日三家，一旦打起来主要是中日双方，中国当然不愿意打，打仗实在没什么好处。美国呢？一旦中国和日本打起来，美国的作用就等于零。但是一旦决定不打，美国就从中挑拨离间、制造矛盾、从中作梗，他的好处很多，他也不愿意打，不愿意看到场面失控。日本想打吗？从日本的经济生态、周围环境来看，他要为钓鱼岛动武的话，以后就不得安心了，因为这牵涉到二次大战的胜果是否确认的问题。要防止日本军国主义的复活，光靠中国的力量是不够的，所以我个人认为美国在日本驻军是有好处的。
在我的外交生涯中碰到过很多看上去一筹莫展的事情，但往往到最后都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我看来，外交是可能的艺术。三方的政治意愿决定一切，目前三方政治意愿是不能打，那就一定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的。不过，问题就在于会不会擦枪走火？擦枪走火是完全有可能的。中国人是绝对不允许日本把军事力量开到岛上的，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都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问：沙大使您好！刚才您讲到中国改革开放30年取得了很大的发展，也出现了很多矛盾，比如地区差异、贫富差距，您是怎么看待这些问题的？
沙祖康：关于这些问题，我们的政府正在认真负责地处理，但是需要时间。邓小平同志说过，贫穷不是社会主义。我们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目的是为了共同富裕。少数人先富起来带动全国人民共同富裕，使我们取得了很大的进步，关键是这些人富起来以后与大多数人的差距就拉大了。怎么解决差距拉大的问题？第一，就是要缩小差距，首先要做的就是对富人征税，这也是国际经济上的普遍做法。第二，提高大家的福利水平。这两条我们政府现在都在做，问题是怎么完善——征税的同时要防止腐败分子、非法分子钻空子，防止偷税漏税，还要健全法制；要加大对教育、医疗的投入，努力让老百姓看得起病，减轻人民的负担。原先农民一直都是要交税的，现在也解除了。政府都在一步步地做，但是这个事情是不容易做的，很多事情确实还做得不到位。还有一个全民素质问题，我们真的还有待提高，比如闯红灯、扔垃圾，公共场合大声喧哗等。我们的法制到位了，还要靠全民执行。从领导的角度来看，处理这些问题还是挺难的，我们也需要换位思考。
问：沙大使！您好！我想请您对我们现在的年轻人提一些建议和忠告？
沙祖康：我虚度年华60年，没有上过多少理论课，没有太多理论知识，但是我有丰富的实践经验。43年外交生涯，我一直在第一线工作，打过无数次仗，而且每战必胜，从没有输过，所以我很自信。在率领我的部队进行战斗的时候，我的队伍都是以年轻人为主的。我想对年轻人说的是，人生要成功就要做好三件事：第一要有理想；第二要为你的理想艰苦奋斗，刻苦付出；第三在实现理想的同时要有计划和方法，否则就白干。
我鼓励年轻人都要有自己的理想，只要是有利于社会的理想我认为都是高尚的。我认为大学能够决定一个人今后的走向，大学生的能力在大学里都能够得到体现。大学四年如果不好好利用，拿来混的话真是可惜了，你们会后悔一辈子的。因为今后等你走上岗位，再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用来学习，你也不可能再这样专心致志地学习了。这是我自己的体会，我希望你们能够用好这个时间，好好学习。另外在刻苦的同时确实还要注意方式方法，一定要学会辩证法。
有人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好，我回过头来想想，那个时候也有老人认为我不好，说我不好好学习，可是我觉得自己也还可以。因为长辈看下一辈总是看到他们的不足。但历史证明，一代总比一代强。现在的青年人考虑问题很全面，创业也很积极，包括现在各个战线卓有成绩的人也都是三、四十岁的青年人，很了不起。
中国的年轻人和世界的年轻人有一个不同点——文化不同。中国的年轻人很多都是独生子女，独生子女从小受到了家庭更多的关注和关心，在某种程度上培养了他们以自我为中心的思想和行为。你们中间也有很多是独生子女，可以对此进行分析，问问自己有没有这样唯我独尊的状态。我们现在做事情都需要团队合作精神，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思想，对我们大学生是很不利的。你们应该学会与社会相处，与同学相处。不过也正是因为当代大学生大多是独生子女，你们往往很独立，自信心强，社会资源也都集中在你们身上，给你们带来了非常好的成长条件，可以让你们更快地掌握知识。所以我认为你们年轻人要懂得发挥自己的优势，自觉地克服一些不利于发展的思想和问题。我相信你们肯定一代更比一代强。另外，我认为你们年轻人还要懂得尊重父母，父母对你们倾注了无限的爱而不求回报。如果你作为一个独生子女，不尊重父母，不管父母，将来你的孩子也肯定不会来管你，你会自食其果的。你把你不尊重、不关心父母的那一套传给了你的孩子，那他将来肯定也会这样对你的。我先不说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也可以以一种战略眼光来看待。
演讲时间：2012年11月4日